Es muss sein

而我的爱,你比夜晚更富足。
却造出太多孤独 连词语都自尽

【俏雁】瑕疵

俏如来小时候拥有过一只鸟,是史家养过屈指可数的宠物。
 
身躯庞大的鸟被塞进一个木笼子里,中间架着一根木杆供它栖身,连转个身都很勉强。鸟笼挂在与客厅相连的外阳台,厚厚的深色棉布遮罩了半边木笼,将鸟的视线与广阔天地隔绝,剩下半边正对客厅,供人赏玩。
 
之所以将鸟笼遮盖,是听说这鸟胆子小,怕生。这是藏镜人打猎来的收获,把它送给史家的时候还说这鸟叫声动听。可惜它入了笼子后再没叫过。
 
喂养它的任务到了俏如来肩上,俏如来日复一日给它喂食换水,看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终于不忍,在一天早上给它换食的时候故意不关笼门。见它迅速冲出笼子飞上天空,三两下没了踪影,俏如来松了口气。
 
二十年后俏如来遇见第二只鸟,比起二十年前那只仅仅渴望自由,这一只更难驯服。这是上官鸿信带来的一只鹦鹉,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脾气恶劣,让人捉摸不透。
 
上官鸿信和他结婚七年,除了结婚证上上官鸿信的名字写在他前面,其他事样样是他一马当先。当然,有时会换一个体位。
 
他们没有戒指,没交换过誓言,也没有过任何仪式。将他们绑在一起的仅仅只有一本结婚证书,以及师兄弟的身份。就好像他们早就做好准备,随时可以一拍即散。
 
事实上,在离婚率倍增的今天,他们的感情已经得到无数人羡慕,无论里子如何,在外人看来这就是长长久久。
 
俏如来靠着驾驶座,看着指尖的烟卷缓慢燃烧,萦绕出一串烟雾,间或将烟灰弹出窗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下班不准时回家,这个先在车内抽完烟盒的烟的举动几乎已经成为习惯。
 
前几年,这种行为则以在酒吧慢慢喝完一杯威士忌代替。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空闲的时候,大多数夜晚他主要在加班中度过。
 
有时候他会在酒吧遇到上官鸿信,身边是他或认识或脸熟或没见过的人。他们并不避嫌,即便上官鸿信也注意到他,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会继续与人打得火热。
 
俏如来的生活堪称自律,仍免不了各式应酬。即便有婚姻这层纽带,两人对彼此生活却不干涉太多。俏如来曾自问这是正常的吗?答案无解,目之所及身边所有成双入对者似乎都是如此,相比起来他与上官鸿信并不算特殊。即便将史艳文作为眼前最明显的参照物,也是一个全身心投入事业,无论作为父亲与丈夫哪一个角色,似乎都有缺席嫌疑。
 
他叹了口气,掐灭手中的烟。手机里有个未接来电,上官鸿信给他留言问回不回去吃饭,时间是二十分钟前。这倒是稀奇,他们两其实都不算特别会过生活的人,俏如来勉强会做菜,上官鸿信十指不沾阳春水。平常两人相处最多的地方是床,工作日吃饭各自解决。偶尔两人的休息日凑到一起,俏如来会下厨。
 
事实上对他而言,家已经成了一个很模糊的概念。都说结婚成家,他与上官鸿信这样算成家了吗?他感到迷茫。除了生活在同一间房,睡在同一张床,用的情侣牙刷会一起更换,成对的杯子毛巾,他很难找到他与上官鸿信“成家”的感觉。
 
等他踏入家门,上官鸿信已经将饭菜收拾完毕,靠在防盗网上喂自己养的那只鹦鹉。他少有的发难:“今天挺晚。”
 
“公司有事,临时加班。”俏如来想也没想,将那个老掉牙的理由抛了出来。
 
上官鸿信不置可否,将手中剩下的鸟食全塞进食盆,道了句冰箱里有冷菜,转身进了房间。
 
这种事他们两谁来做都不习惯,通常意义上这叫互相关心,放在其他两个与他们有相同关系的人身上再正常不过了,对他们而言却充满别扭。
 
人都说情侣间有热恋期磨合期,他和俏如来似乎从一开始就只剩磨合期,磨合了七年,靠结婚证这纽带不生不死地绑着,至今没找到让彼此舒服的模式。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在和谁过不去,像舞会上临时拼凑的舞伴,跳出来的舞步说不出的蹩脚。
 
他在俏如来那边留了盏灯,躺在床的另一边,等俏如来修整完毕,然后同床异梦,结束这一天。第二天,他往往比俏如来晚起床那么一会,等他洗漱完毕,俏如来已经出门。他们从不共进早餐,有时俏如来会给他留几片土司,从不会有便条提示,这几乎成了两人的默契。到了停车场,他车位旁早空空如也。将自己的车融入万千车潮,晚五分钟就能堵上五十分钟,这时连他也会感到焦躁。好不容易赶到公司,直到夜色临街,下班顺序亦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过不出什么新鲜感。
 
休息日,两人总算有凑在一起的时间,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电话催促俏如来去加班。这时候他或者出门放纵,或者独自在家冥想,两天匆匆而过。偶尔一起看一场电影,其实两人口味相近,却往往因为某个细节发生争执,冷嘲热讽,争锋相对。实在很奇怪,这时候两人都疑惑为什么会和对方结婚。
 
俏如来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湿气进来,有时候两人会做爱,有时候不会。有时候他会翻看一本兀长无味的小说,有时候会与俏如来讨论时政。后者往往闹得两人不欢而散,虽然大方向相同,他们总在细节上有不同见解。再过一会,床头灯就熄了。床上的呼吸慢慢放缓,一天过去了。
 
梦中他回到少年时。上官鸿信有段时间和妹妹一起寄宿在老师家,妹妹迷老师迷得神魂颠倒。老师确实迷人,禁欲系,高智商,长得又年轻好看。况且那段时间两人双亲没时间照料他们,事事由老师操办。上官鸿信从小没感受过父爱,这一次寄宿经历让他突如其来掉进亲情的陷阱。老师的可靠生出两人的依赖。妹妹盲目坠入爱河,上官鸿信也对老师有种盲目的信任。那时候真的觉得老师无所不能。
 
事情在不久后途生变数,妹妹死于意外,医院无能为力,老师也无能为力。那时候他突然醒悟过来什么叫人力有限,老师也不是神仙,多的是老师做不到的事。他觉得心中建立起来巍峨高耸的信念崩塌了。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寡淡到薄情的老师在妹妹死去后并未表现出任何感怀伤情,仿佛妹妹在他的人际关系中从未占据过任何位置。他不可置信地与老师大吵一架,然后一病不起,被母亲带回家去。
 
那段时间上官鸿信几乎得了抑郁症,从此他质疑一切感情,即便与俏如来建立恋人的关系。
 
人这一生不知道要遇见多少人,路过,相识, 然后建立各种各样的关系。真正相互了解知根知底的太少。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要分多少给工作生活,均摊下来和俏如来一起的时间居然少的可怜。

手机闪烁两下,是旧的炮友,问他约吗,发了个定位,是以前惯去的酒吧。他看了看俏如来。俏如来还在处理文件,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他一眼,面露疑惑。

“那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起身换衣。

他出门时下起大雨。台风带来的暴雨,三两下就能将人浇灌透彻。

上官鸿信小时候跟母亲住,他和妹妹一个跟爹一个跟妈,很少见面。母亲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她像一只定不下来的鸟,千帆过尽皆不是。他麻木地看着男人们走了又走,偶尔长情一点的,会搬来与他们母子同住。
 
曾经有一个格外长情的男人,其实也不过与他们同居了两年。那两年他们住在一个两居室的小房子,男人回来他就独自待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栓上门。
 
那天下午他在床上装睡,等大人出门。男人和母亲发生争执,原因为何他并不清楚,只记得那天连天气都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男人摔门而去的瞬间,天降暴雨,哗啦啦打在水泥地上一阵闷响。母亲在窗口大叫,喂,回来拿伞呀!
 
这一瞬间他觉得俏如来与记忆中母亲的形象契合在一起,其实那么大的雨中是很难听见远处传来的说话声的,但他就是觉得,俏如来一定也在窗前,要将准备好的伞递给他。

在上官鸿信的手机闪烁的时候,俏如来就注意到了。他视线不曾离开屏幕,余光扫到上官鸿信迅速拿起手机敲击屏幕的样子。

他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这种事情。上官鸿信的手机设了指纹锁虹膜锁,一众通讯软件总是用过就清理,与人聊天界面永远一片空白,这种反侦查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就好像对方也知道偷腥并不光彩。

在应酬空余他也曾尝试做过与上官鸿信同样的选择,流连于花丛中的新鲜感确实诱人。然而一切结束后剩下的其实是更无法弥补的空虚。能让他最终安定的,到底还是家里那张床。

然而他实在没有资格去责难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是下班后在车内拖延回家的那一个。他也在逃避,逃避整个家中压抑的空气。

他注视着上官鸿信在一排排衣架面前选择要出门更换的衣服。此时他赤身裸体,不是为了性以及与之相关的任何内容,仅仅因为他在更换衣服。他神态自然,毫无保留。这一瞬间俏如来似乎在对方身上找到了信赖。

上官鸿信的身影终于随着防盗门的声响在屋内消失。天空划过一个响雷,片刻后暴雨倾盆。俏如来想到上官鸿信两手空空的背影,带着伞匆匆出了门。

单元门口,上官鸿信淋雨而返,正与他打了个照面。他的师兄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即便刚换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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