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 muss sein

而我的爱,你比夜晚更富足。
却造出太多孤独 连词语都自尽

【默杏】一树一菩提

【※翻文档考古发现大半年前居然写过这种东西……那时候觉得很烂删掉了 现在重看觉得好像也能看 拿出来混更一下】

「一」
对于那场瘟疫,史书中向来提及甚少。民间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有什么真相,早被墨家删了;有人说那个年头根本没发生过什么瘟疫,天下太平得很。各种各样的说法绘声绘色,各据一方。总之,那场瘟疫已经完全存在于各个版本的民间传说中,没有定论。

瘟疫发生得太久远,在历史长河不断淘洗下,原本作为一场灾难的瘟疫已经更接近于口口相传的一个传奇故事。而口口相传必然许多讹误,于是不断演化的传说被时间这把厚重的剪子剪得越发七零八落,拼凑不出一副完整面貌。

在故事的诸多版本中,不变的是这个传说的主人公。一手好针法妙手回春的医生,和一个常捧着一面铜镜在佛像前指点江山的书生。

这个故事中提到了佛像,那么至少故事是发生在寺庙之类的宗教场所。带着这条线索,我辗转多地,却无法取得丝毫进展。直到今年下半年我来到西部,了解这里名为天葬的独特丧葬方式。

名为上官鸿信的天葬师接待了我,他一身黑红华服不似普通僧人,于此我对他说出自己疑问,然而这幅彬彬有礼的外表下,他的性格似乎并不算好相处。尴尬中我无意提起自己搁置已久的关于那场瘟疫的课题,不曾想他金色的眸子竟然不自然地闪了闪,再抬头脸上已经换上笑容,尽管这个笑容看不出一点温度。

“再往西三十里,金光寺中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好奇于他的细微变化,我大着胆子又多问了几句。

“再给你提供一个讯息,你口中那个持镜的书生,死后并没有进行什么天葬仪式。”

已经将我送到门口,他鞠了个躬,转身将门一关,不再理会我了。

到达金光寺的时候,我已经是一身臭汗,馊味从各个角落散发出来,并没有被狂风吹散,反而把我越裹越紧。直至走到功德碑面前,我才真正知道我调查的两个主人公的名字。冥医杏花君,策天凤。

那么至少,我也许可以知道,也是在这样的炎炎烈日下,一身厚重布衫的冥医和我一样,赶了一天路,满身臭汗,口干舌燥。正好路过这个金光寺,他想在这里讨口水,或者停下来暂且歇歇脚。

然而他没想到,在这座寺庙内乃至寺庙往东方圆百里都已经被一场可怕的瘟疫包围。他到这里,正好用上自己毕生所学,行医救人。

其实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冥医到底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根据我那脑海中少得可怜的常识,冥医作为幽冥君的传人,一手织命针独步天下,但他本人似乎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在他的生平事迹中也没有提到什么外域经历。

无论如何,他已经到了这里,而且是这场瘟疫传说中的主角。

也许是我在功德碑前站得太久,引人注目。一袭灰衣僧侣打扮的人走到我跟前,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我们指手画脚努力尝试着沟通,终于他将我引荐给了住持。

岁月更替,连住持对那场瘟疫也都知之甚少,在对无法帮助我表示抱歉后,我得到了出入藏经阁的资格。

「二」

在各式驳杂的经书中,我终于翻找出来金光寺的历史。毫无疑问,经史中并没有关于瘟疫的相关记载。猛然想起曾听闻墨家独特的藏史方式,重新翻开书皮,外表与其他封面并无二致的经史下果然藏着几张薄纸,随着时间腐蚀边角已经泛黄。一场浩劫,无数人的性命化作几张轻飘飘的纸,握在手中稍不注意就能捏碎。

我尽量小心翼翼让自己显得虔诚,抚平薄纸皱痕,一字一字仔细读起来。潦草字迹难以辨认,置身事外的叙述使得下笔者难以捉摸。

那一年不是很太平。内战波及了偏远的金光寺,壮丁都充了军,连和尚也没放过。住持换了又换,直到金光寺已经不是很像寺庙。

新任的住持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当然不像是个和尚,连一头浅色的发都没绞去。一身墨绿菊纹长衫与寺院格格不入,手中铜镜不似释教物,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总之,他来的第一天就接任了住持,整日为前方战事祈福。

自然没人知道金光寺已经成为整个战争的情报枢纽,新任住持更是作为内战智囊团在暗中操纵着。一封封新的情报秘密传来,一个个妙计布置又在暗中送出。伤兵太多,战事惨重,没过多久,这里又成为秘密的疗养地。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对外宣称伤兵是最近感染了瘟疫的病患。原本就门可罗雀的寺庙如今更是无人问津。

冥医第一次见到策天凤就是在这种情况,彼时幽冥君正是以此地瘟疫盛行为由,指派他来此治疗伤患。

很难说策天凤和那些被供奉着的破败佛像比起来,哪个更像抛弃了七情六欲的神明。他的目光往往比那些佛像更不带一丝感情,如同机器般指点着各项事务。

从伤患营变成瘟疫的发源地是在那一天,附近村民突然疯了一般闯入寺中。一切来源于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村民们听说自己的亲属也许置身其中。于是对亲人的思念战胜了对瘟疫的恐惧,腐朽的寺院大门挡不住众人一推,萧索的院子被鱼贯而入的村民占据其中,往日的清静之地,突然成为菜市场般杂乱。

那天策天凤眼中少有流露出几丝悲悯。早已同他熟识的冥医亦感到讶然。他读出了策天凤心里的挣扎。人心都是肉长的,策天凤平日中再如何保持理智,他首先依然是一个人。有些抉择是他不能做出来的,那就让冥医为他开这个口。“策天凤,既然他们都来了,就让他们见一面吧。”

挣扎只是一瞬,转眼间他又是那个看不出感情的策天凤。“不,你我都清楚,一个细微的变数能够引起什么后果。”

纵使不忍,冥医仍与策天凤一同将一个个村民劝离。然而不知是哪一位慢了半步,抑或是这地域条件实在恶劣,更或者,正如策天凤所言,这属于一个细微变数能够引起的后果,不久之后,瘟疫传言成了真。

瘟疫首先从那日探望过伤兵的村民中开始,席卷完附近村庄后,突然转向作为伤营的寺庙。在冥医火急火燎研制药方时,新的传言又起。比起真相,群众永远更愿意相信捕风捉影的传言。有人说,带来瘟疫的是金光寺的那个住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其实是天降灾星,走到哪里,祸端就跟到哪里。之所以成了住持,都是佛祖压着他那股煞气不让他作乱。现在佛气也压不住他啦,战乱瘟疫其实都因他而起。传言越滚越大,越说越像真的。

于是患病的村民一边催促着冥医,一边开始驱逐策天凤。

战事告急,伤兵越来越多。瘟疫席卷,金光寺再也不是一个安全的疗养地。得到好转的伤兵由于瘟疫进一步恶化,前方战线节节败退,研制瘟疫的药物迟迟无法输送,成了恶性循环。冥医焦头烂额,整日穿梭于伤患药房间丝毫不得闲,连住持是什么时候换下的都不知道。

直到那日策天凤擦着镜子,将他堵在了药房外。

“杏花,是时候用亡命水了。”

亡命水是什么东西,两人心知肚明。幽冥君将药引交给冥医时,早已提醒过他此物无异于饮鸩止渴,不到必要绝不能用。即便清楚意识到如今局势,他依旧想继续挣扎。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策天凤冷淡的声音响起。“我们没有时间了。”从冥医的角度看过去,铜镜折射阳光,将策天凤的表情完完整整遮住。

有时候冥医会怀疑,太过了解策天凤和他的背负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当他发现策天凤的背负同时也是他的背负时,这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觉就越发清晰。救人济世,同样讲究一视同仁。他的理念本该是不应放弃一个,然而此情此景,他必须在放弃少部分人和引起更多伤亡中做出抉择。

于是在通往院子的回廊中,他紧握双拳,向策天凤妥协了。

救命水的出现,使得他不必再在药房中忙里忙外。寺庙终于大开,一个又一个喝了救命水的伤员回到前线,瘟疫不再蔓延,村民虽然仍是日渐消瘦,蜡黄的脸色却变得红润。

新上任的住持依旧不像个僧人,却不再有人说三道四。掺杂红色发丝的黑色高马尾下,一双金色眸子亮的晃眼。这是方圆百里最有威信的上官家族的新任家主。

从前传言有多传神,人们对新任住持的推崇就有多高。策天凤作为一个灾星的代号,似乎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

最终,这个叫做上官鸿信的新任住持带领着人们赢得了战役,瘟疫随之平定。这段历史至此戛然而止。

我手持泛黄薄纸,心情复杂地将其重新放入书皮夹侧。再仔细翻找,藏经阁中再也没有关于那段历史的任何讯息。

那潦草字迹留下的结局实在诡异,倘若上位者为巩固政权让那些功高盖主的能人智士消失并非难事,留下这样的传说和故事主人公的名字就更起人疑窦。

而故事最后出现的那个名字让我十分在意,上官鸿信,和指引我来到此处的那位天葬师到底有何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我努力在寺庙中找寻蛛丝马迹。历经变换,金光寺也几经翻修,簇新的琉璃瓦,墙面金色的漆,每一样都难以找出过去痕迹。

直至停留在此的最后一日,临行前的那个早晨,我习惯性在寺庙中散步。

彼时雾气尚未散去,初生的阳光歪歪斜斜照在庙宇金色的屋顶,反射出一些柔和的光。同扫地僧攀谈中,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侧院那颗不起眼的菩提树前。

当地气候其实并不适宜生长这类植物,然而这颗菩提却长得出奇壮硕,看上去有些年头。大约是缠绕满树枝丫的红色绸条与木牌比起其他寺庙并无二致,以至于这颗菩提并不显眼。直至树下,那红绸木牌上的字扑面而来,我才突然明白这棵树的用意。

是一个又一个名字。

“都是逝者的名字。”扫地僧在我身后开口。“据说是古寺里某一任住持为了纪念在任时由于灾害患难的人们挂上去的,他们都是没有天葬的亡魂。”

过了一会儿,又听他嘀咕道,“不过是说,这里好像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灾害啊。灾星住持倒是出现过一个。”

这突如其来的线索让我猛的转过身,急忙询问起关于那个传说的后续。

“后来啊,据说那个灾星被住持当众审判,以死谢罪了。你说天葬吗?当然不可能啦。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怎么有资格布施。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我不知道,故事里没有讲嘛!”

当我提到上官鸿信这个名字,热情多言的扫地僧顿了顿,语气少有地开始含糊。“总之,你只要知道,每一任天葬师中都会有一个叫上官鸿信的,就够了。据说他在天葬师中不断轮回,好像和他那个被灾星克死的妹妹有关吧。”

越说越乱,早课临近,扫地僧一句失陪,留我一人继续在菩提树前发愣。

我的目光不断在红绸木牌中搜寻,最终停留在三个名字前。冥医杏花君,默苍离,上官霓裳。

冥医杏花君这个名字,对我而言已经非常熟悉。这棵树上并没有策天凤,会注意到默苍离三个字,是因为这块木牌同冥医的紧紧绑在一块。想起在音韵学颇有造次的学术泰斗温皇前辈关于音韵的研究,我斗胆将默苍离三个字同策天凤划了等号。至于上官霓裳,则完全来自于方才扫地僧话中透露出的讯息,和这棵树上仅仅只有这一块带有上官的名字。

这时候我又想起来一个坊间传言,说即便是菩提这样的树,以腐烂的血肉为积肥的成长下,即便条件如何不允许亦能茁壮。

我晃了晃脑袋,想将这些荒谬的想法晃走。

「三」

离开金光寺,我正赶上一场天葬仪式。令人意外的是,山顶平台那个正在举行仪式的身影,正是为我提供线索的上官鸿信。

他的举动中看不出虔诚,一身黑红袍子随着山顶的风鼓动又平息。飞禽扑拉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桓,猛然让我想起到此的原本目的。

天葬仪式向来严苛,外族人难以接近。我偷偷在另一座山头俯瞰全程,时不时做下一些记录。仪式结束,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又找到上官鸿信。

对于我的再度出现上官鸿信并未感到丝毫意外。将线索拼凑起来的我反而对于他的身份越发好奇。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位话术十分出色的智者,三两句间已经将话题从他身上引回那个瘟疫传说。

“难道你不想知道策天凤和冥医的结局吗?”

当我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了寺庙中那颗菩提树,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神闪烁不知看向何方。最终他递给我一个薄薄册子。字迹不似经史中的那几张纸中潦草,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战乱平息,亡命水的真相再也无法遮掩。曾饮用过亡命水的军队其实早已死伤大半,副作用验证在那些还未被瘟疫折磨致死的村民身上。

策天凤这个千古罪人自然脱不了干系。然而这局中局牵扯的不仅仅是策天凤一个人。上官鸿信身陷泥悼进退不能,救命水三个字成为禁忌,瘟疫再度开始流行。

好在平定的战乱使得药物能够重新流通,真正能够治疗瘟疫的药物终于被冥医研制出来,这一次,瘟疫彻底得到了控制。

只有被亡命水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那些村民和策天凤等待被处决。

那一天,勇敢的上官霓裳代替她的兄长,代替策天凤,作为一个诱饵将村民引入天坑。从此以后,再无什么瘟疫,天坑也被填平,新的金光寺在上面建成。

而传说的两个主角,乘着这场动乱的尾声,到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他们消失的前夜,新建的金光寺中,多出了一颗菩提树苗。

“默仔苍离啊,为什么要在那里种颗菩提树啊?”

“纪念。”

“是要纪念什么啊?”

“杏花,把那几块木牌递给我。”

“啊好啦,都说了几次了别叫我杏花。”

不久以后,年轻的金光寺住持禅了位,成了在轮回中永无止境的天葬师。

“这里面依旧没有交代策天凤和冥医的结局啊。”倘若故事在此为止,那菩提树上那两个名字又从何而来?

“那是另外的故事了。”上官鸿信给自己沏了杯茶,“况且,有些传说,没有结局才有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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